一场冷餐会纪实

来了两个月,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像“孤魂野鬼”。习惯了在北大总是属于某个班级,某个师门,或者至少亦是某个圈子的“集体”生活,在这个崇尚个人自由的资本主义国度,很长时间里,我都有一种找不到“组织”的失落感。大概是因为在学期中间到来,没有开学时的新生熟悉校园的程序,亦没有被介绍给系里的任何一个“组织”。Wagner教授初次见我,大概忘记了我来自一个相当崇尚“集体”的国度,只忙着给我介绍他们图书馆的藏书,还有各个教授的研究领域,然后,其他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于是,我在汉学系晃来晃去两个月,还只认识那么可怜的三两人,呜呼,我几乎要逃回北京温暖的“组织”去!
  
  还好,海德堡大学偶然的还能把我们记起。昨天,校方为获DAAD、洪堡等奖学金的访问学者、交流学生们在Alte Aula举行了一个冷餐会,奔驰基金会的奖学金生虽然数量不多,也在受邀之列。Alte Aula就在大学广场旁边,是一栋红白相间的古老建筑,据闻建于1885年,是为纪念海德堡大学诞辰500周年而建,现在集博物馆和会议厅的功能于一身。我在细雨蒙蒙中到达那里,随着人群上了楼,在一个房间里脱下外套,便进到那间古色古香的会议厅里。校长(也许副校长?)已经在那里致词了,刚进去,听到的是,你们不能“just being here”,还要怎样怎样云云,不外是努力发挥文化交流的作用等等。很快致词结束,接下来是一个学术报告。这还真是德国特色,不会有任何空话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并且学术永远得到最高崇敬。
  
  居然是汉学系的Barbara Mittler教授作报告,一个关于当代中国艺术作品中的毛泽东形象的话题。Mittler教授最近的研究兴趣是“文革”,谈论毛泽东,自是其题中应有之义,而选择“毛泽东形象”在当代中国的流变作为话题,来考察“文革”时代以及当代中国的文化特征,则是一个颇为聪明而独到的角度。前几天还对Mittler的研究方式不以为然,这会儿单听了这个题目,却已在心里暗暗叹服了。Mittler选择了十多件关于毛泽东的“艺术作品”,时间从1940年代到2002(maybe2005)年,而形式则从油画、水彩画,木刻,年画,照片,海报,一直到北京出租车前缀着的饰品,甚至是存钱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毛泽东被塑成弥勒佛样),逐一比较分析,毛泽东从1940年代的作为一个普通人,经过1949之后逐渐成为一个伟人,最后成为“神”,在各个时期的绘画、海报等作品中都能得到反应,而Mittler最终的Argument落在“文革”后的当代中国文化上,她认为,当代中国对毛泽东的近乎宗教的崇拜没有随着“文革”的结束而结束,反而作为深层的民族心理而积淀了下来。结论如何暂且不论,但看着年轻的Mittler教授潇洒自如、并略带沉醉地站在台上,有理有据地分析一件件作品,英语纯正,声音优雅,无论视觉或听觉都是一种享受——原来学术也可以这样给人带来愉悦和美感。
  
  学术报告之后是莫扎特音乐的演奏,今年是他诞辰250周年,德国各地都有纪念活动,此时此地,演奏两支他的曲子,也算应景。演奏水平如何,我不敢妄评,但的确听着亦是享受。边听我还边回味Mittler的报告,却不是关于内容方面的,我在想,其实学术与音乐是可以相通的——在给人带来精神愉悦的意义上。那么,是不是可以将学术当成一件艺术的事情那样去做呢?为人生,或者“为艺术而艺术”,都未尝不可。于是,我觉得我可以去理解并接近这边汉学系的治学思路与研究方式了,不是任何一种学术研究,都需要对“现实”有所挪移,或者说要求研究者具备“感时忧国”的情怀的。我们不可能要求一个德国人对中国的现实经验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妥帖感受,但只要他们的研究刺激了我们的思考,照亮了我们不曾看到的角落,这就是意义所在。呵呵,看来资产阶级的这一套还真是有效,两支莫扎特的曲子,居然就让我神思飞扬,改变了之前对学术的严肃看法。
  
  音乐演奏之后就是真正的“冷餐会”了。大家转移到另一间屋子里,吃德国点心,喝酒,互相熟识,聊天。在深刻的体会了德意志民族的饮食之单调与枯燥之后,倒常常能够有些惊喜的发现。如一种三纹鱼和熟鸡蛋加面包的点心,配合起来,口感很不错,另外,白葡萄酒也是很好喝的。然后,我们几个和一对年过半百的日本夫妇聊起天来。之前乘校车去Bamberg旅游时就看到这对夫妇,他们所到之处就举着相机扫荡式的拍照的姿态让我们印象深刻,这会儿那个老头又举着摄影机拍个不停,连房间墙壁上挂着的人物肖像都不放过,拍到我们这儿时,我们对他微笑,于是他和他的太太过来攀谈,于是说起Bamberg,那么,这便算第二次相见了,于是大家也觉得格外亲切。他和他太太英文不太好,可是却又特别开心,特别爱讲话,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居然是“Are you 玛丽得?”我们费了好半天才弄懂,原来是“Are you married?”这也太具有东方特色了。听闻其中的一个女孩说自己依然single,那位太太便拉着女孩的手说个不停,我好奇地在旁边听,却只听懂了她说她有两个儿子,一个三十,一个二十八。。。难道,难道是在寻觅儿媳妇吗?跨海越洋地,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后来,我还认识了一位将“我中文不好”挂在嘴边的超级热情的日本语言学教授,他其实听不懂中文,却可以说上几句,于是拼命和中国人攀谈,然而却反反复复是那几句,像他这样开朗热情的日本人还真是不多。气氛很热烈,大家不管熟还是不熟,英语好还是不好,都在不停的讲话,我亦在努力地学着和陌生人交流,终于觉得自己有所长进,很开心。